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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报道:流叶沉洋 (中)

2023-02-20 13:59:49    来源:哔哩哔哩

(开学以后进度慢了,所以拆个中篇出来。)

五.

有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能瞒过我,其实本叶儿什么都知道。

就比如人们对我的态度。


(资料图片)

举个例子,当我出现在某个公共场合的时候,上至茶馆,下至一个小小的糖果店,只要有人的视线看到了我,那肯定会造成起码有一两秒的鸦雀无声。

当然啦,每个人都知道我是林家唯一的一个孩子,或者说少爷,我未来一定就是堂堂的万风掌柜,会继承茶馆的情报网,乱七八糟的人脉,我老爹的那些朋友,成为下一个万众瞩目的万风林氏,带领越洋的人民拥抱幸福生活……

才怪了好不好。

别说以后了,就现在别人看到我以后露出的那种“哦哟哟这不是林家少爷吗这位以后可是个大人物我得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和他相处”的眼神,或者对我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或者期待,我就已经烦的不能再烦了。

我确实想要做一个大家都认识的,很厉害的人,但是一定得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换来的。你想啊,一个武林盟主,一呼百应,只要自己的披风飘着,身后就有无数的小喽啰追随,行侠仗义,风花雪月,乘白马,闯京都,那该多威风啊!

现实呢,现实就是因为我的姓是两根木头,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超级无敌特殊,和我相处要毕恭毕敬的,然后暗戳戳地又期待着我长大了提携他们一把,或者心底里把我当成地主家的傻孩子,压根就看不起我。

就算当林家的家主和小说里写的武林盟主一样,同样是一呼百应,但那也是一个大牢房,困住我的不是黑漆漆的铁链子,而是整个城的目光,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没到能担得起责任的年纪,所以这种期待的目光只是暗戳戳的盯着我,毕竟他们不能明着要求一个小孩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就只能一直盯着我。

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有这种想法呢,我可聪明的很。

我想要的是朋友,不是臣民,是自己挣来的血汗钱,不是地主收来的年岁供。说到底,我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别人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要乖乖的做什么,我才不干。想让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偏不,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自由才是最棒的,像风一样自由。

我捏紧掌中赤红色的星星,用力晃晃拳头。

——

我记得三年级的时候,我还和其他人一样,上的是我们城公办的小学。

有一次上体育课,那个黑黝黝的男老师拿着比他白好多的计分板, 大声宣布了这节课要赛跑。

其实就是每个学期的身体测试,但是因为是四人一组跑100m,所以我们都管那个叫赛跑。

当时我们班有个长得特别高的家伙,跑步特别快,体育很好,人高马大的,我就跟他分在一组了来着。

我呢就只有他的脖子根那么高,而且胳膊腿都比他细一圈,但是我对跑步还是很自信的,我跑得很快,就像刮风一样快。虽然我没有和那个跑步也很快的同学比试过,可我觉得我也不比他弱。

结果还没分完全部的组呢,我同桌的那个女生就和她的朋友聊起来了,好像是说什么林叶儿肯定跑不过那个人。

她声音很小,不过还是被我听到了。我就回头有点生气的看了他一眼,大声说我绝对不会比xxx慢的!

实际上,我不喜欢闲着没事和其他人比来比去的,就算分了个高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又没人给我发金灿灿的奖牌,纯属是浪费时间。

但我也受不了有人看不起我什么的,本叶儿不和你比是不想打击你,可不是没你厉害。

这句话的音量有点失控,所以我深呼吸了一下就赶紧往起跑线的方向走去。

有好多同学都听到了,扭着脖子回头看我。应该也包括和我同组的那个跑的很快的人。因为起跑之前他就有意无意的瞟了我好几眼。

反正发令枪一响我就憋着一口气铆足劲冲了出去,跑的比我最快的几次还要快的多,耳边的风呼呼的刮过去,最后居然比那个人还要快了一点点。

跑完之后,那个男生还走过来喘着粗气对我说了句你真快。我冲他挑挑眉毛,刚才还憋着气的心情突然变得挺不错的了。

这时候,下一组已经开始跑了,照理来说大家的注意力应该都在他们身上,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已经回来了。而且正常来说,测试的终点是学校的篮球场,大部分男生跑完都是直接在篮球框下面坐着,休息好了就去打球的。

结果我刚一露头,大家就跟看到了什么珍稀物种一样把我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着林叶儿真厉害,居然能跑赢xxx,林叶儿跑的真是太快了之类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我做成什么很难的事情以后,好像都会被大家特别快的注意到,然后众星捧月一样把我夸一顿,还挺夸张的。

我维持着遇到这种场合时一贯的酷酷脸,抱着胳膊从人堆里面走掉了。

走到确保已经没有人能看到我了的地方时,我终于耐不住心底的激动,兴高采烈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教学楼的门框,开始一蹦一跳地地往教室走了。

我恍惚地记得那个学校的走廊是青绿色的,灰白色的石英窗台上摆着几盆假的满天星,花开的特别茂盛,靠近闻的话会有一股刺鼻的塑料味。

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那个男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出来。

“其实我比林叶儿跑的快多了,只不过我妈说他是林家的少爷,让我别惹他,要多顺着他来,跟他搞好关系我才故意装作没他快的。”

我略微有点发愣,但双腿还是自顾自地继续朝前走去。

同桌看到了我,赶忙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林叶儿你真厉害!”

那笑的弧度我认得,同把我围起来的同学一样。同那盆假的满天星一样。

六.

“你要找的是一个和你很像的人?有没有可能是我呢?”

我喜欢半开玩笑地问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样子可能会让我身边为了某件事感觉紧张的人稍微好一些。大概。

没有灯火阑珊的蔑目塔上,我和仇曈坐在一起。说实话,这些把一根根棍子连在一起的砖瓦坐着实在是硌屁股,好在高处的风是我十分喜欢的。我喜欢吹高处的风,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掀起我的头发的时候,似乎也带走了一些同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顺着风来的方向登上天空,最后大概是砰一声撞在了星星上,然后再落下来回到我身上。

这样我就算是跟着风旅行了一次。风吹过来多少次我就旅行了多少次。

我不知道蔑目塔有多高,或者蔑目塔为什么叫蔑目塔。它立在城区一隅的时间说不定比我爷爷的爷爷出生时还要早,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它和林家没什么关系,因此我最喜欢在这座塔的塔顶吹风。除此之外这座塔的名字也不错,像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站在绵延又高耸的华山巅,拄着剑睥睨山下。

蔑目塔或许比我想的要高,因为一旦我把头低下去就会发现,下面的行人车马就会比锡纸包装里的跳跳糖还要小。有时候我希望这座塔能矮一些,能让我看清越洋的每个人,有时候我又希望这座塔能高一些,高到任何人都进不去我的视线。

我已经百无聊赖地把周围的东西望了一圈了,身边坐着的人还是没吭一声,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却和那双葡萄色的眼睛对了个正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晚上的缘故,那双眼眸中的星星轮廓更加明显了。

“你盯着我干什么?”我有点诧异地歪过头,下意识问。

似乎是因为我直接点破了这件事的原因,仇曈有些别扭的摇着头别开了目光。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耳坠一晃一晃地摆了起来,混着月亮的颜色闪起光。

半秒钟的沉默后,他又开了口。就像我刚刚跳上塔顶却和他撞了个脸对脸的时候一样,他沉默了半秒钟就开了口。

“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问题的确称得上是有些唐突,唐突到我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揉完才发现用来听声音的应该是耳朵。

我的梦想。

我抬起头发呆,目光自群星上散失焦距。我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想很多人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们只会想自己想做什么,可这东西是一直在变的,一年级写作文时我记得我想当个科学家,那时候我是语文课代表,发作文本时趁着老师不在我悄悄在办公室翻了好几本,却发现我的文字或者说理想和二十几个人的一模一样。从此以后科学家的梦想就被我打上叉扔到了一边。

从那以后我很久都没有再想过这件事,直到有天我和阿哲一起看了一本特有意思的武侠小说,主角是个平平无奇的农民子弟,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去名门练武的机会,不知多少年的叶落月沉后他也没练成什么绝世武功,一度被判为门派的废柴,他心灰意冷的回了家,可自己的那间木屋早已被山贼屠劫一空,父母的尸体横在篱笆一旁。从那以后少年销声匿迹,山间多了一位头戴狐面的义侠,剑锋所及之处贼盗只得血溅。

再后来的少年成了大侠,有了漂亮勇敢的心上人,折华山雪,画琉璃图。他的所为被人们口口相传,传到了皇帝耳中,便下旨请他为朝廷做事,他婉拒了这份谕旨,却被一位与土贼有着勾结的臣子歪曲成蔑视皇令。盛怒的皇帝发兵征捕少年。

皇家的士兵并不能奈何少年,但这场称不上战争的骚乱中,少年却没能护住自己的心上人。

一场轰鸣的山雨夜后,仅剩的残兵败将逃回皇城。

戴着狐面的少年也再次消失,有山民传道,他自那时起终日饮酒歌醉,再之后的某天,他为了搭救溺水的孩童死去。从此山间多了一只野狐。

我和阿哲是在夜里蒙着被子打手电筒看完的这本书,当天晚上我翻过来滚过去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阿哲更是去专门买了一个和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就是他现在头上戴着的那个。

我则选择了将成为大侠作为了自己的第二个梦想,也是迄今为止最新的梦想。我说不清我喜欢的是那个少年仗剑天下的潇洒,还是他平平无奇的出身和结局。

夏天的晚上,风儿的温度是刚刚好的凉快,我坐在屋檐上荡着腿的时候,木屐会稍微垂下来一点,晚风就能从这个缝隙钻进来,再从我的脚趾缝钻出去。

我想做一个厉害的人。我说道。

仇曈没有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去看远处的荒地了。

这之间的沉默已经超过了半秒钟,远远超过了半秒钟,我猜接下来还是该我说话。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该问什么,身边的人好像更安静一些,他的一个问题就能让我思考很久,可我的话只能带给他半秒钟的沉默。聊天这方面,他似乎比我厉害的多。

和厉害的人做朋友应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做朋友之前应该先聊天。所以我也没有让这半秒钟的沉默延长到半分钟,就继续问他要找的人是他的谁。

听到这个问题仇曈似乎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愣住很好判断, 因为他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习惯,就是有意无意的晃自己的头发,然后用余光看着它们摇来摇去,只有头发又长又乱的男生才能做到这件事,留着寸头的不行,整整齐齐的蘑菇头也不行。所以他呆住的时候头发就会急刹车一样停下来,然后维持着停下来之前的位置定在那里,看起来就特别好笑。

不过我现在笑不出来。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和他刚刚的问题一样唐突,所以这回说不出话的人变成了仇曈,而我有了远远超过半秒钟的自由活动时间。

今天我刚跳上塔顶,脸贴脸地差点跟仇曈撞在一起,然后我又吓得差点一个跟头翻下去的时候,他倒是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模样,伸出手把我拉了上来。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了我旁边,可他看上去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这么想着我又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在聊天找话题方面我简直算得上是一窍不通了,更别提说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一下他,要让我在这一直想的话,把脑袋想爆炸掉也想不出来什么话。

我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它们好像通通和现在无关,不知度过多少个日月我才能做到它们,而在今天我只是个无所事事的人。

有很多人都和我说你现在还小,长大你就懂了,你现在不懂,以后你就懂了。

也许总有一天我会足够厉害,能让瞧不起我的人改观。可是在今天,在无数个铺向未来的日子,我该做些什么?我好像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好像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能做的事情就是那么几件,我只能徒劳地把希望寄托到每一个明天,期望着不存在的积累能在某天带来改变。

可我不想这样。

如果生活就是这样,那么此时此刻的意义在哪里?小说里的主角可以练功好多好多年什么都学不会,经历一场意外就猛地蜕变,那我呢?

如果连眼下的一个心情不好的身边人我都安慰不了,那我——

“林叶儿?”

猛地浮出沉思的深洋,像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到眼前人伸出的手上。

“要吃块糖吗?”

七.

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有过一只狗。

那是一只很大很大的藏獒,我当时站直身子也就只比它要高一头。

它喜欢吃包子,我就管它叫包子。

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叼着一片叶子在城里到处跑,包子就学着我的样子叼起一片叶子,跟在我身后跑。

我们俩跑过去的时候总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街坊的厨师张姨炒着菜也会把锅放下出神地盯着我俩笑,或者有时候神秘兮兮地把我叫过去,尽管我早就知道她要给我什么东西。

当我和包子一高一矮地站在她家店的那张桌子前,张姨就会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两个热腾腾的用纸包好的包子。但她不会先递给我,而是会先敲一下我的脑门。

我嘴里叼着叶子说不清楚话,只能瞪着眼睛半不情愿地接过去。当然这两个包子不是都给我吃的,有一个是给包子吃的。但我也不会先递给包子,而是会先把包着包子的纸扯下来。

第一次我就没这么干,结果包子把包着包子的纸一起吞掉了。

我一向左手捏着叶子,右手抓着包子,吃完再继续叼着叶子。可是包子吃完之后它的叶子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怀疑过是它连着叶子一起吞掉了。我俩吃的时候张姨就继续出神地盯着我俩笑。

张姨总是说一只藏獒的名字叫做包子太憋屈了,一点也不够威风。但我觉得包子威风得很。

我一拉着它出门就是好久,几乎要把整个越洋跑遍了才愿意回家。也不是所有看到我们的人都像张姨那么好,有的人就会一面看着我一面挡着嘴悄悄地说什么话,那时候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林家的少爷就该乖乖的坐在书房读书,但是下意识地知道那些人说的话不好,就生气地停下来,指着那个人拍拍包子,接着它就特别可怕地叫起来,还一副要扑上去的样子,把说我坏话的大人和笑话我的小孩吓的落荒而逃。

到了傍晚我踩着金色的落日回家的时候,心里就喜滋滋地想着我有一只全天下最威风的狗狗。

——

在家里包子并不能威风起来。

起初是妈妈不让包子上床,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包子晚上就睡在角落的铁笼子里,这个的原因我知道,是妈妈从电视上看了一起藏獒发狂咬伤主人的新闻。

我知道包子不是那样的狗,它不会咬我。劝不过妈妈我就假装睡着,等整个老宅的灯光都被冷色的月光取代以后,我再让晚上的风把钥匙吹过来,悄悄地打开笼子门,让包子悄悄地出来。

我从前睡的床不大,刚好能睡下我和它。我就搂着它的脖子侧躺着睡。这么做同时犯下了妈妈的两条禁忌,照理说我该为她不期的查探而害怕,可抱着面前看不清轮廓的大东西,我还是没来由地安下心来。

快到天亮的时候包子就一个劲地舔我的鼻子,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把它送回笼子里,引着晨风裹挟着钥匙放回桌子上,再迷迷糊糊地继续睡过去。

背靠着房门似乎是我在保护它,又似乎是它在保护我。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之后的很多天,从沉沉地睡着到揉着眼睛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做过噩梦。

——

到了叶子零零碎碎地落下的季节,我不能再找一片枯黄的叶子叼着了,包子也害了当时严重的犬瘟。

它还能慢悠悠地陪我走过越洋的每一条街,但它开始对张姨手里的肉包子失掉了兴趣,只能勉强的喝一些米粥。

后来它就不能走路了,身体也瘦了一圈。它白天就窝在客厅角落的那个沙发上默默地盯着我,在我坐到它身边去摸它乱糟糟的毛时,勉强抬起头,伸着舌头安慰似的舔我的脸。

我当时并不懂犬瘟是什么,我只知道狗会和人类一样感冒发烧,于是我一天三次地把药掺在小米粥里端给包子,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它小口小口地舔完,期盼着它能快一些好起来。但它只是一如既往地趴回沙发上,继续那样沉默地注视着我。

像包子从前喜欢吃包子一样,我也喜欢吃甜的东西。

每周末我都会缠着爸爸去城东的糖果店买些巧克力和水果糖回来。

这些东西在嘴里化开的时候,一个人就会开心起来。

或许是这种病不会传染给人,或许是包子不再和新闻里咬人的藏獒那么像了,妈妈也不再坚持要把包子关到笼子里了,我就名正言顺地继续搂着它睡觉。

不知是我长高了,还是包子变小了,我将它抱得更紧,那热乎乎的起伏,幅度却更小了一些。

爸爸关照过我,巧克力是不能给包子吃的。我没去问他原因。我猜是因为那些巧克力太贵了,算作是一种叫做奢侈品的东西,只能给两脚站着的人享用,如果是给了宠物就算做了糟蹋。

可我不这么想。当然我也没把包子当做过畜生或者宠物,我认得它起它就和我一般高,它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宠物,它要和我一起叼着树叶,欢笑着征战过古城的每一条街,然后威风凛凛地把坏人吓跑。

或者我想要它好起来,开心起来,像以前一样飒飒地抖毛,一口吞掉一整个包子。

某天晚上,窗外的风吹了又吹,叶子也落了又落。我想把它抱的再紧一些,于是我试着喂给了包子一块巧克力。它吃了或许就能开心起来。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面前已不再有那堆深色的绒毛。视线失掉了从前的阻挡,徒劳地穿过在日光下浮着细尘的空气,从窗外穿出,停留在那片已然枯败落光的树杈。

我踩着木屐喊遍了整个老宅也没有找到包子。

从某个房间跑出来的时候,我一头撞在了抱着换洗衣服的妈妈身上。

不等我说话,她就悲哀地开口说,包子已经死去了。

那时我上二年级。我并不明白“死”的含义,但朦朦胧胧地知道,它再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了。

是这样的吗?

偶尔地我翻下阳台溜出去玩的时候,并不会不管不顾地往下一跃。总有那么一两次我会不信邪地再次拉起已经被我亲手推开的木门,期待着它像和我玩捉迷藏一样从门后钻出来扑进我的怀里。可迎接我的永远只有一两只受惊的蚂蚁,或随风扬起的枯叶。

那天跑过操场的时候,跑过越洋街道的时候,过去的同桌冲我笑的时候,不怀好意的人冲我指指点点的时候,似乎有那么一声吠叫在我身边响起。从前我以为他们怕它,现在我才知道他们怕我。或者我们都一样。

肆.

我姓仇,名叫曈,可能你已经知道了。

但林叶儿姓林,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越洋的万风林曾经是我最爱听的睡前故事。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睡在林叶儿的身边。

或许这也是我难以入眠的原因之一。或许我现在是在做着一个漫长的梦。

故事里的那个少年个性鲜明,承下了家族的行当,还有一位常戴狐面的挚友。

我尽可能轻的翻过身,瞟了一眼睡熟的林叶儿。

此时此刻他就在我的身旁,安稳地睡着,他的睫毛时不时微微颤动一下,即使睡着了也仍然很好看。

我们有着相似的习惯,睡觉的时候并不爱拉着窗帘,所以商量过后,那些晶蓝的绒布就落魄地摊在一边。

房间里有两个外人,其中之一是月光。初日升起的时候它们就会被扫地出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一样。或者也许我不应该把林叶儿想的这么坏,我没资格去揣测别人。

林叶儿坚持要让我住在他家。这样没什么坏处,我没有理由拒绝别人的好意,哪怕这样只能让他开心。

失眠是意料之内的。我的家在几百公里之外,我不是那种任何地方都能倒头就睡的性格。但叶儿想要和我一起睡,甚至为了这么做连踢带打地把那个叫做翟九哲的男孩赶出了房间,赶到了另一间卧室去。所以我不该吵醒他。

窗外有一些星星。不由自主地,我抬起手。

一个十字,一个半弧,一个圆形,这就是冥王星的符号。

星空的力量是由家族血缘遗传的,凡是有名有姓的名门望族,基本上都是星氏的血脉。

但我的那一颗星并没有办法亮起来。

它什么作用也没有,不管我怎么样试着去叫醒它,它始终只是一个黯淡的符号。

就像在天文学上,冥王星被从九大行星之中赶了出去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天赋吧,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对我不满意。母亲也不会念叨着那个并不存在的堂哥。我只是个无聊的平庸的人。

我突然有了一个无比好笑的想法。

我今年十一岁,林叶儿今年也十一岁。如果我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那我会不会也是林叶儿的睡前故事?我会不会是他羡慕的那个人?

从这间窗户往外看,屋子外面有一颗高高的树,因为时令的缘故,已经不再有叶子了,所以也没办法分辨出是什么树。

不过也不太可能吧。因为我的太太太太爷爷并没有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然我家也该有间茶馆。

我有一点想笑。

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想笑。我想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低着头把思绪按进了自己的胸口,想要抓住一些什么,像鱼饵重重地砸向死水,为数不多的游鱼四散而逃,我收获的只是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什么都没抓到。我什么都没在想。我只知道我离开家已经很久了,我走遍了很多个城市,来到越洋,被一个我曾经羡慕过的男孩子接纳,他此时就在我身边,微微张着嘴呼吸匀称。这些谈不上是我在想的,只是我正在经历和已经经历的事情罢了,我的心里有很多个“我”字,除此以外什么没有了。

如果我不知道我下一步该做什么,那么一觉醒来,我又该怎么办?

在时针走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一个人就会很容易变的难过起来,除非他闭起眼睛,盖上被子,把自己藏进梦乡的怀抱,才能勉强地不掉下更多眼泪。

随手抹了一把脸,我试着闭上了眼睛。

我没必要去看眼前那个睡得好好的人。当你站在人群之中的时候,有人盯着你的时候,你总会察觉到一丝异样。所以我不应该继续盯着林叶儿。也许我的目光戳在他身上也是一样的扎眼。

仅存的一点点可以称得上理智的东西告诉我,我应该去做点什么。但很不巧的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合上眼睛,让我眼中的一个小时不是一个小时,而是很短的几秒钟,或几年。一场梦,或者一片空白。醒来之后就算脑袋里不会装满一团浆糊,我也并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这里不是我的家,不是我住过的城市,我想找的那个人又在哪里,我还能做些什么,去期待两个12小时后既不是上学日也不是周末的明天吗?

胳膊和腿还有脚都很僵,不知道我保持着这个侧身的姿势多久了。但我不想翻身。我一翻身就可能会从床上滚下去。我的背后貌似什么都没有。

好在我有点困了。我可以继续维持着侧躺着的状态闭上眼睛,尽管我其实并不想向困意妥协。窗外似乎下起了雨,因为星星不见了。被划开破口的云层漏下雨点,轻轻但不断地拍打在窗户上,织起永恒不变的乐谱。我抬起左手,按在自己的头发上缓缓摩挲,想象着有人能这样摸着我的脑袋。不知疲倦的夜莺还在唱着歌。

我突然觉得窗外的这片星洋也是汪洋,将来的一天,它会将我们一起沉沦。在这之前被雨点的预兆击落的树叶,那是洋流中唯一的舟。

林叶儿的手表放在一边,夜光的表盘描摹着12点的形状。

如果手表一圈就十二个数字,那么我们要轮过多少个百次?

伍.

我好像躺在一片云层上。天空之上的云层。

在我余光所能看到的范围,全部涂满了百合花一样的白色,比那些直到学期末都没被我写过字的作业纸还要白上许多。

在我身下的这个大大的床垫,和艺术家们画的云一样,云朵都是由一个一个鼓起来的半圆组成的,躺在上面的感觉,就像坐在了按摩椅一样,有点硌巴巴的,又让人身上酥酥的。

每一片云和云之间都飘荡着一些什么东西,它们太多了,我看不太清。

我揉揉眼睛,这才意识到那些东西是从云朵的缝隙被挤出来的小云团,它们随着无拘无束的风儿飘着,开始寻找起属于自己的第二个家。

我想坐起来,和这些小小的流浪者们一起飘走。可是周围都是白茫茫的,我也不知道我该往哪个方向走掉比较好。

视野远处并不刺眼的日光提醒着我,我确实躺在高高的云层上面。尽管这样高的地方应该会冷的让人抖个不停。

但此刻的太阳似乎只是一团暖暖的毯子,盖在我身上,让人没来由的安心。

所以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在我为自己制造的黑暗中,我伸着手去够面前的天空,想要随手抓一些云团来玩。手里很快就多了一些软糯的东西。我抓的并不用力,但它们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我的手心里了。

我并没有着急去睁开眼睛,确认我是不是抓牢了这些云球。

忘记了是谁曾经告诉过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人看到的并不是【黑暗】,而是【虚空】。比如当你闭上一只眼睛的时候,你就没法认清楚视线的边界了,就像世界的一部分消失了一样,再睁开眼睛时,他们就又会顺理成章的回来。

所以如果我不睁开眼睛的话,无色的虚空就会存在下去,现实也就会在我眼中消失掉。至少现在,我想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躺在这里好好的睡一大觉,最好是睡到太阳再升起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不用花一点力气去思考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么想着,我好像就真的睡着了。可是很快地,我就又清醒了过来。

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睡着的时候,一个人的大脑也是在休息的,所以也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了,睁开眼到闭上眼的时间,在一个人的脑海中,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你看,睡觉是为了休息上好几个小时,可是睡着的时候时间就又会变成短短的一小会。闭上眼睛世界就会消失,可是睡着了世界就会真的消失,真难办。

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我稍微感觉有点难过。

要是手里的小云团没有飘走的话就好了。

神奇的是,这个念头产生之后的半秒钟里,手中就又出现了抓着什么东西的触感,简直就像胳膊上断电了的神经又通上电一样。

是什么东西呢?

在我睁开眼睛之前,我不会知道问题的答案。可我还不想睁开眼睛,我想给自己留一些惊喜,至少是未知的期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突然有点想吃棉花糖了。而且棉花糖也和天上的云长的很像,而且棉花糖可以吃,云不可以。

可能是太阳已经落了下去的原因吧,我躺着的这片云朵,触感逐渐不那么温暖了。在它彻底失去曾经存在过的余温之前,我想我应该坐起身来,去别的地方看一看。云层之上或许还是云层,那么云层之下是什么呢?

总之我决定睁开眼睛了。不管怎么样,梦都是要醒的。

世界重新回到了我的眼中。我突然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了,云海被傍晚的月光染成了碧紫色。而我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根同样是紫色的棉花糖。

我突然没来由地有些想笑。

似乎我不需要拨开面前永恒的云海就知道它们的下面是什么了。那是一片海洋,黯淡的波涛起伏着冲过礁石。有什么我不认识的东西,明目张胆地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发光,让每一抹浪花都变成了波光粼粼的样子,就像——

约摸半秒钟后我抬起头。天空的方向,每一片穹顶和星空都像玻璃一般粉碎,下沉,像失去容器的海水倾泻而下。我撕开脚下这片大大的棉花糖,向下方的深洋坠去。

失重的感觉撕扯着我的肚子,我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随后我落在那片礁石上。周身的海浪声喧闹的像是要翻涌沸腾起来一般,而我的目光依然呆呆地盯着上方的天空。每一丝星光都朝我奔涌而来,穿过我的血液与骨肉,扎进海中。随即一片海倾落着向另一片海,直到海上闪着光的浮游变作天星,礁石被磨平挤压破碎彻底消失不见,云海再一次成为星海的一部分。

倾世的天洋当然一并将我吞没。我松开手中的棉花糖,看着它化为下一片云海和天空。沉没之时我身边仍然有光点闪烁,而我仍然无法分清他们是发光的浮游还是真正的群星,我只知道我离它们越来越远了。

海水不断地灌进我的鼻子,嘴巴,但我并没有感觉到难受,只是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到我的身体灌满冰冷咸涩的液体,内与外的压力保持一致,我不再下沉,而是漂浮在这片沉没的深洋中间。一株满天星在我身边盛开然后凋谢,这个时刻我突然能够看懂身边光点闪烁的频率了,它们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我对别人说谎的样子。它们像是在说——

“与世同沉吧。”

关键词: 睁开眼睛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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